他——却不给我
这是科尔多瓦的一个聚会,同业的伙伴在一起找个形式,纪念自己的过去。他们可真是找到了一个好办法,在这样的歌唱中,什么都被纪念了。怀已经彻底敞开,心事已经释放来,没有谁能再阻止它,只由任它如狂肆意,倾泻奔腾而下。
唱得酣畅以后,那退休的歌手便把手扪在上。他的这只手不是手势,而是加抒发。五个手指随着唱的那个词,动﹑跌落﹑一分一分倾吐着不尽而来的心事。在最激烈,五指剧烈地颤抖﹑那句歌随着在前画着形的手,步步跌落﹑一落三叠﹑直至心情倾倒净尽﹑吼叫也已经淋漓尽致。
后来我留意到,更多的弗拉门戈歌手,不用这的激烈手势。他们一般是双手微合,随着唱句,手击打着轻碎的拍——轻击拍的姿势,大概是今日弗拉门戈在台上的基本姿态。
一曲一曲地,时间逝着。我意识到所有的歌都是哀伤的,甚至都以痛苦为主题。包括唱情的,也都是唱的难遇或夭亡。换句蒙古的归纳方式,都是“嘎修”(gaxiūdaō,苦歌)。这样一边瞑想一边听着,我明白自己遭遇了一陌生的音乐,不知它在哪儿达到了彻底,这使音乐变得不同寻常。
顺着卡尔图哈的小路,走到松林之前
我转回大喊:妈妈!…
颤抖的一个退休老人,他已在忘我之境。坐在一把折叠椅上,他独自唱得坦心裂肺,倾倒衷。吉他追逐着他,时而成慢板,时而如骤雨。他的型和吐字都夸张得超乎寻常,但是人们却信服地、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动。这居然是在欧洲!…我到恍惚,不断有跌蒙古腹地、那雪孤灯的幻觉。但他的歌不光是攫住了我,全场所有的人仿佛都被施了法,慢慢随着歌声晃动。那个箱夜晚的女人渐渐黯然褪了,此刻一个新的印象在上升。虽然后来我又长久地确认过,但我已经抱着新的观:不是舞,不是琴,只有“刚代”才是弗拉门戈的主角,弗拉门戈的心是一悲歌。
几乎没有什么歌词。歌者和听众都不在意修辞,弗拉门戈的词汇,朴素到了不能想象的地步。不如说只有这么一腔悲怨,在这场合别的主题都消失了,人只诉说悲怨。歌手用手掌着,让它们吐来时能顺畅些。
黑的公…你吃草…
是为了死亡…
好像这伤痛太古老了,它已经费尽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喊叫叹息。我慌中寻求着比较;但蒙古人诉说的“嘎修”(gaxiū,苦)是节制的,大致循着比兴对仗的格律。那些月黑之夜的围唱,循着一支支押着韵、音节对仗的旧调。不像它,它是剖直截的白话。比起它,我沉着掂量着:比起它来“嘎修”是短暂的。
那刚达斡尔的严肃神情,使我意识到他在遵循一曲牌。您在着谁教给您的唱法,您在唱着哪一“刚代”您的父亲或者爷爷在教给您的时候,还说了些什么?
任何的嘶喊,只要它成了歌,就一定会守着规矩,健全格律、曲调、唱法…注视着面前这平凡的老人,我在放纵自己的思路。就在这时,又有一个人上了台。听介绍说,这人是歌手的弟弟。弟弟微笑着望着吉他,还没有开。
不知。没准儿,维吾尔人的刀郎围唱,与它更接近一些?
突然满场激动起来:原来这一回,兄弟两人都开唱了。两激烈应和﹑夺人心魄的呼喊攀援而起。
Pena,pena…(痛苦,痛苦…)
弟弟的声音在嘴中嚼着一般,愈来愈大地吐了来。他一开就使我到,此刻听到的是弗拉门戈的最。一个词在嘴里颤抖着,挣着,冲来时已带着俘掠全场的力量。哥哥已经先声夺人,成功地征服了全场,那么他就一定要这么唱。我觉的听众都意会了这句潜台词,暴风般的掌声猛地卷起。
grandepena…(大的痛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