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曾经密集着图书馆和浴室、坊间最大的行曾是收藏书籍?谁又能想象穆斯林历史上最璀璨的结晶——MedinaAlzahara(鲜之城),最终又被穆斯林一把火烧光?…自然,我也没有梅里那样的福。小说里的考古学家依在我躲闪汽车时靠的石桥栏上,眺望着瓜达尔基维尔河里的成群浴女。而卡尔曼披着大披肩上了岸,慢慢地朝着他走来。如今哪怕在酷夏的傍晚,哪怕也是暮霭迷茫,半城妇孺闻钟下的浴女风俗,不可再求了。
科尔多瓦——这座古城经常被安排悲剧的舞台。梅里的第一人称叙事主人公、潇洒而富于人情的考古学家被吉卜赛女郎偷走表是在这里,唐-何被无情的法律以绞刑也在这里。虚荣又倒霉的斗士被犄角挑翻大丢面的地是在这里,骄傲任光彩夺目的卡尔曼的最期,也是在这里。
他们默默骑上,走了科尔多瓦的老城。
从第一次捂着大羊袍烤着粪火算起,直到现在为止,每次读到那一节我都有同样的觉。那故事太揪心了,直至今日,我不能判断究竟错在谁。绝望的斯克大盗喊着央求着,但吉卜赛人狠狠地嚷:“不!不!不!”
所以“在第二刀上,她一声不倒了下去。”唐-何用刀挖了一个墓,埋葬了她的尸,然后纵奔回科尔多瓦,在遇到的第一个警察派所自首。
我如今厌恶文学的通说。他们总说卡尔曼是个文学史走廊上的典型,她以死批判了苍白的上社会。我觉得最好大家都闭上嘴,因为这只是一个凄惨的故事。被漫长歧视制造的、来已是不由己的凄惨的抵抗故事。什么自由神,那是生就的野。底层就是如此,野、真实、残酷。我怀疑梅里写的是一件真事;他学识刻,又那么勤于旅行。
所幸的只是,小说没有把她的死,和橄榄树以及瓜达尔基维尔河扯在一起。科尔多瓦的郊外,这两者特别令人珍惜。卡尔曼被杀的、离开科尔多瓦半夜路程的那个黑暗地方,好像远离我喜的那条大河。照她生前表达过的愿望,她被安息在一片小树林里,而不是在一棵沙石地里的橄榄树下。
第五章近的卡尔曼第19节罗尼学
小说开篇,有一大段对古战场孟达的学究式语言。正巧,年前日本杂志连载一篇《安达卢西亚风土记》,我把它们装订成一册,带到安达卢西亚充当导游资料。于是我才知,那段随来的考据,并不是故事开局和叙事者场缘的需要。原来梅里借小说一角,相当认真地(虽然吻轻松)发表着自己的学术见解——他对孟达位置的研究。据这个日本学者的介绍,梅里提的甚至不仅是一家之言,他很可能是最早的一位古孟达地望的正确诠释者。
这个信号使我留心了小说结尾。
在结尾(也可以说在小说结尾以后),他突兀地、也许可以说是不惜破坏和谐地,大段填了一段“罗尼学”罗尼就是俗称的吉卜赛,这个文绉绉的词儿,是梅里自己半自嘲地提的。
当然不用说今天在北京,即便当时在欧洲,大概也很难找到一个能判断这些语言学资料的学者。抑或梅里就是在与某些语言学家抬杠?作家不满意低质地的学者的现象,在文学史上总是间或有之——孟达古战场和斯克民族的湛例,使我直觉地意识到:对这个结尾,梅里是在有意为之,他是较真的和自信的。